谏议、御史大夫身为言官,闻风奏事,本就是他们职责所在。
就是皇上,也不敢开口就指责他们不明就里,开口妄言。
皇后这话是诛心,也是彻底抹杀了他们存在的价值。
站出来的这些谏议、御史大夫,个个眼瞪如铜铃,脸被气得又青又紫。
中书省的曹大夫最先反应过来,道,“皇后娘娘如此不修妇言,何以执掌后宫?”
其余人纷纷出言附和。
这是中书、门下、御史台,要一致针对皇后,看皇上是选实实在在的北境军,还是还未组建的谛听卫了。
萧风浅“扑哧”一声,笑了,引来一道道愤怒的目光,他却还是嬉皮笑脸的抬手表示。
“你们继续,本王就看个……”
不等他转移火力,顾露晚就出声打断,“本宫倒想问一句,何为妇言?”
常听家中孩子说顾四姑娘,也就是现今皇后是个蠢笨的,竟是一点没错。
萧风浅看这些大臣纷纷露出胜卷在握的神情,浑然不知面对的是何等人物,他也乐得就在旁边看热闹。
免得打乱人节奏,再被人嫌弃。
曹大夫一笑,“择辞而说,不道恶语,时然后言,不厌于人,是谓妇言。”
顾露晚恍然,自我检讨起来。
“那各位大人,是觉得本宫方是修辞不够,还是有恶语相向,总不至于是本宫说的话,你们不喜欢听,便说本宫未修妇言吧?”
语气诚恳,目光真诚,端着虚心求教的态度,却说着最犀利的话语。
萧风浅忙握拳压住了嘴,但唇角笑意是压不住的,他日日看着这群言官无的放矢,却不能回击,难得看他们吃瘪,心里是真痛快。
奈何鲁国公不忍,若没有皇后,他永远不会发现次子死亡真相,而他还差点害死皇后,这会哪能眼看皇后因维护他,被人围攻。
“臣之罪,百死难恕,娘娘不用替罪臣分辨,罪臣都认。”
这群言官,可是三寸之舌敢憾天地的主,非顾露晚三言两语可以唬住。
御史台的许御史抓到关键,直逼道,“鲁国公刺杀皇后,罪同谋逆,他自己都已认罪,皇后却还要替他开脱,想您必然不会是认为自己的命不贵重,莫不是皇后觉得谋逆不算大罪吧!”
最后“谋逆”二字,许御史刻意咬得极重。
是在暗指皇后其兄靖安侯顾露晨手握重兵,保不准就行了谋逆之事,讽她此时并非真心为鲁国公开脱。
顾露晚似被问住,目光显得有些呆滞。
这群言官可不觉得他们在以多欺少,只为他们的机变、洞察感到骄傲。
顾露晚心里觉得有些好笑,她还什么都没说,这些人就在极力给她安罪名了。
如此污秽不堪,也难怪萧风奕想组建谛听卫。
她也不申辩,缓了缓,象征性了解了许御史名讳、官拜何职后,复又问道。
“许御史,可否说说你的家族渊源?”
他们先入为主已落过下风,同一错误,自不会犯第二次。
这次诸人眼神交流了一番,立马意会到了最坏的结果。
许御史,出自京北大族许氏,嫡支原有世袭罔替的荣国公之爵,就因二十多年前,胭脂策反的金吾卫大将军是荣国公世子,他们一族差点倾覆。
这么多年,许氏忌讳接触兵权,家中子弟皆转而入仕,最有出息的便是许御史。
皇后问起,许御史自然不能隐瞒,不过等他一说完,隶属门下省的韦大夫对上中书省一干谏议大夫的目光,无奈站了出来。
“许氏当年一门已因胭脂案被问罪过了,娘娘这时再追究,恐对先帝不敬。”
在场诸人,顾露晚上一世不一定都见过,但她看过画册,也算都认得,尤其是先帝的这批旧臣。
韦大夫是少有入朝的寒门学士,在这群人里,是唯一未牵涉过胭脂案的人。
也亏他提醒,顾露晚对大魏的皇权交替,彻底寒了心。
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,可又哪敌得过帝王无情。
顾露晚轻飘飘道,“本宫不过好奇许氏当年情形,问上一问,诸位不必如此紧张。”
说着,顾露晚回头看向还站在玉阶上,彼此相隔有些距离的葛中书、郭侍中。
立在她身后的萧风浅心跳声如擂鼓,看着她的眸色越发幽深。
她没摸到过胭脂案的卷宗,确知在场人多少牵涉了胭脂案,足可见她对勋贵世族的了解,原就超乎常人。
一时针落可闻。
顾露晚对勋贵世族中发生的大事,的确烂熟于心。
只不过如今回头看,也不过是知些浮于表象的结果,与街上平头百姓,差不了多少。
就好比当年胭脂案,她知道因牵涉甚广,一干人等基本都是重拿轻放。
就连许氏,也不过被褫夺了荣国公爵位,那差点攻入皇城的金吾卫大将军,也非被问斩,而是病死牢狱。
至于究竟是不是真病死,为何胭脂案能渗入如此深,以前的顾露晞从不曾去探究过。
今时的顾露晚,亦不想深纠。
葛中书被顾露晚看的不自在,忍不住走上前来。
“娘娘如此,无非是说鲁国公建有不世功勋,亦可将功折罪。但今时我大魏昌盛,岂可为个人,罔顾天下法纪。”
顾露晚垂眸,轻笑,“本宫不想问你们,为何你们犯下的罪是过错,何以这人不过犯下你们曾经的过错,今时成了罪。”
不等葛中书反驳,顾露晚拔高音量,继续道,“本宫只想问上一句,话到此处,诸位大臣可有谁问过本宫一句,为何觉得鲁国公罪不至死?”
在场责难的人,其实都不在意鲁国公的罪过。
他们只在乎能不能拿捏住皇后,或抓到北境军的错漏,来阻止皇上组建谛听卫,以此来保留住自己手中的权柄。
正殿檐廊转角处,周齐海伸脖踮脚,越看越急,一个不稳,就失掉重心虚晃到了萧风奕身前。
周齐海慌忙站好,连连点头认错后,忧心道,“陛下连葛老都上前了,皇后怕是……”
萧风奕看着赫然独立在那的身影,明明面对着众多唇舌如剑的人,身姿却如鹤高雅,哪像需要他帮忙的样子。
不过,萧风奕还是微点了下头。
总算可少受些连累,周齐海忙清了清嗓子,对着广场高声唱道,“陛下驾到。”
一众视线闻声,纷纷朝声音传出的方向看来。
还散在一旁,处于看热闹的人群,也忙有序迈步站到了皇后身后,恭恭敬敬跪拜,迎接玉阶上走下来的人。
萧风奕走下来,扶起屈膝的顾露晚,才对其他人道,“诸位爱卿免礼。”
众人谢过,一个个站了起来,只鲁国公依旧还在地上跪着。
萧风奕看看这个,又看看那个,最后目光落在顾露晚身上。
他面容平淡温和,只带着些许疑惑,“皇后怎会到正殿这边来寻朕?”
顾露晚郑重道,“臣妾来此,一为请罪,二为谢鲁国公。”
莫说旁人,就是自以算了解顾露晚的萧风浅、萧风奕,还是一直跟着她的斐然,都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。
或者说斐然更多的是震惊,她不信皇后能在群臣面前,坦诚自己杀害了华宁夫人沈氏。
鲁国公心思简单,听了就感动的老泪纵横,可惜有些话无法人前言说,只能哭喊。
“是罪臣一人之过,与人无尤,罪臣甘心赴死,还请陛下娘娘成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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